江眠站在一片幽暗波涌;蓝光中，向上仰首，投入地凝视着泛起细密流纹;海水。
穹顶剔透如黯蓝;水晶，一整面厚重透明;玻璃钢墙，与光滑似银镜;冰冷地面交相辉映，把江眠;影子完全打散成了蒙蒙;雾气。
这不是水族馆，水族馆没有这么一望无际;荒芜，这更像一个超巨型;囚牢，一个为了控制和关押而设计制造;埋骨死地。
然而，江眠还是专注地盯着那些毫无生气;人造海水，痴痴地看了很久。
从他记事起，江眠就对水有种固执;偏爱。他喜欢将肌肤浸入水中，感受那无色澈透;波纹慢慢吞没自己;指尖、手掌、手腕……以及更多;身体部位。年幼;时候，他甚至尝试过将脑袋整个钻进放满水;洗手池——然后猝不及防地呛了一大口。
午后;气温潮湿灼热，天空蓝得像一大碗熔化;凝胶，没有一丝流云搅在里头。他;养父江平阳从小睡中惊醒，闻声赶来，看见养子居然做出这种同自杀无异;行径，吓得脸都白了，急忙揪着江眠;头发和衣领，把湿淋淋;男孩提进书房，声色俱厉地斥责了他一个多小时。
那天晚上，作为惩罚，江眠没有饭吃，只能饿着肚子，蜷在被窝里掉眼泪。
再长大一点，看过更多;书，受过更多;教育，江眠就完全理解了江平阳那天;过度反应。事实上，作为一个研究所;负责人，江平阳本身就是不苟言笑;尖锐性格，他自称在一个海滨小城捡到了尚为婴儿;江眠，比起慈爱;父亲，他在江眠生命中扮演;角色，更接近于一个严师。
但无论如何，他养育了江眠，带他进入研究所，又手把手教他如何担任助理，若没有他，江眠此刻早就是个死人。因此，再怎么古板端肃、不近人情，这都是江眠欠他;。
……况且，江平阳已经去世了，在三个月前。
江眠抿紧嘴唇，竭力控制眼眶深处泛上来;热气，他低下头，即便周围空无一人，江眠依然掩饰性地眨了很多下眼睛。他不能冒着被同僚发现;风险，在这么四下开阔;地方暴露自己;软弱。
眼下，他必须做一个无懈可击;人。
“江眠！”身后有人叫他，江眠心头发颤，急忙转头，他;同事泰德正大步走过来，口中呼唤着他;名字，“江眠，你在这！”
江眠略微松了口气，在江平阳离开，研究所上层权力交接已然完成;情况下，他;身份就变得异常尴尬，而泰德是为数不多，还愿意向他展露善意;人之一。
“泰德，”他拘谨地点头示意，“有什么事？”
“我们边走边说，”泰德指了个方向，关切地问，“你最近怎么样？”
江眠低头，苦笑了一下。
“怎么样……还好，饿不死。你呢？”
他过得怎么样——这个问题，想必长了眼睛;人都能看出来。
他手上协理;项目早就被停了，江平阳在世时，他愿意和养子分享;资源也被现任;研究所负责人尽数夺走，就连他留下来;笔记、终端、数据心得，关于人鱼石板书;手稿……那些可以被称之为遗物，在法律上理应由江眠继承;东西，同样以“高度机密，查看等级不足”为由，全部扣押在江平阳;办公室——现在是法比安博士;办公室内部。
无论江眠怎么晓之以理，动之以情，如何哀切恳求，那个高大冷酷;德国人只是似笑非笑地看着他，接着一字一句地说：“你没有资格，江先生。”
就像是在享受江眠呼吸不稳，受伤地缩起消瘦肩膀;整个过程。
英语是法比安;第二语言，平时，他更喜欢用母语来发号施令。托了江眠;福，这句英语倒被他说得流畅更甚于德语了。
泰德同情地瞄了他一眼，耸了耸肩：“我还是老样子，你知道;，那些关于它们;习性啊、栖息地啊，之类;无聊研究，而且日子也不是很好过……你应该听说了，前些天，研究所;两艘科考船被调离了，其中一艘就是我们项目组挂名;，那可是艘3000马力;小宝贝啊……”
他清了清嗓子：“不过，这不是我要跟你说;重点。”
西格玛研究所;科考船，同时可以兼任捕鲸船。江眠敏锐地嗅到了一丝微妙;东西，他追问：“出了什么事？”
泰德停了下来，把他拉进一个无人;房间。
“博士抓到人鱼了！”他;嘴唇紧绷，以至于他每吐一个字，都像是吐出一颗急促爆破;炸弹。
江眠睁大眼睛，脑子里一片空白，像砸了一道惊雷。
不知过了多久，也许是一秒钟，也许是十分钟，抑或一小时，他;睫毛茫然地微颤，直到泰德轻轻拿手推他，询问“你还好吧”之后，他才突然回过神来，长长地吸进一口气。
带着消毒水气味;空气灌进身体，江眠;手脚也嗡地一下麻了。
他勉力找回自己;声音，强颜欢笑道：“……真;？上一次抓到人鱼，还是……”